32岁的李茂鹏是一名资深的盾构机司机。自从2010年参加工作开始，这个朴实的辽宁汉子每两年才能回一次家。昆明、福州、广州、南宁，他在南方四个省会城市的地下隧道里，开着他称之为“最慢”“最贵”“最豪华”“最先进”的庞然大物，不断地向着指定的方向前进。

李茂鹏已经开了8年盾构机，从一开始开德国进口的直径6米左右的盾构机，到如今开国产的直径8.8米的“大家伙”；从原先每天掘8米不到，到如今每天能掘十几米，李茂鹏这位“开路先锋”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祖国的地下空间，也见证了祖国科技的迅速崛起。

文、图、视频/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

今年过年，李茂鹏又不能回家了。

每天清晨吃过早饭，他便下到20米深的地下隧道，驾驶着“铁兵一号”盾构机，向祈福新村方向掘进。为了赶工程进度，他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日，每天工作12个小时，吃喝拉撒几乎全在这个重达几百吨的庞然大物里进行。他坦言自己就没怎么看过广州的晚霞，往往当他从工地下班，爬上地面回到宿舍时，看到的只有满天星斗。

李茂鹏

起初不知盾构机为何物

李茂鹏毕业于辽宁科技学院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现担任广州地铁十八/二十二号线一分部5工区的盾构司机，隶属于中铁十九局。他目前开挖的这段隧道属于广州地铁22号线，位于祈福站和广州南站之间，区间长度6.5公里。

2018年8月末，工人们在这一区间位于广州南站约2公里的位置开挖出一个深20米的矩形深坑，他们称之为风井。接着，工人们用巨型的大吊车将重达几百吨的盾构机分成十多个部分，依次吊下风井，在井下，将这个庞然大物用铆钉和电焊的方式组接在一起。“以往我们对组装工序不熟练，在井下组装盾构机就要花40天时间，现在大家越干越熟，一般25天就能完成。”李茂鹏说。

李茂鹏毕业时，国内还没有盾构机专业，因为看到大中城市地铁迅速扩张，就奔着当盾构机司机的念头，选择了这份职业。2010年，国内用的几乎全是进口盾构机，“我们一开始用的是德国的机器。”李茂鹏说，刚刚使用国外的盾构机时，德国的厂家专门派老师过来对他们进行操作培训，“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盾构机时，一下子就懵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开，怎么弄，怎么挖土，完全不懂，无从下手。尽管老师一遍遍地教我们操作流程，但因为是进口机器，仪表盘上的数据和各种按钮全是英文，在地底下又没有信号，我当时每天上班都拿着一本英汉字典，一遇到问题，就翻字典，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昆明地铁一号线挖了两年地铁隧道后，2012年底，当李茂鹏转战福州地铁时，用的就已经是中国重工生产的盾构机了。李茂鹏说，国产的盾构机一点也不比德国货差。首先，所有的操控按钮和显示屏数据都是中文，操控也比进口货简单明了；其次，是国产的盾构机直径更大，“原先的德国盾构机直径只有6.3米，现在中国重工生产的盾构机直径有8.8米，这样挖起来的隧道更大，可以通行的地铁自然也就更大，地铁的通行速度也可以变得更快。”

地铁施工现场。

赶工忙到不知白天黑夜

“我们的工作就是没日没夜，也不知道白天黑夜。”李茂鹏指着自己满是泥点子的裤脚和工鞋说道，“我的裤子是天天洗，天天脏。每天12个小时，两班倒，吃饭也在里面。”

采访那天，记者戴着安全帽，穿过两道人脸识别系统，爬下三个临时搭建的铁梯子，才跟着李茂鹏从风井口进入工地。那个风井口长约40米，宽约30米，深大概20米，从铁梯上往下看，只见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搭建另外一台盾构机，那台机器将用于反方向的隧道挖掘，而在机器旁边，则是一条幽深的巨型隧道。

圆形的隧道内径有7.7米，内壁由7片弧形的钢筋混凝土水泥板构成。这种弧形的水泥板是预先浇筑好的，李茂鹏称之为管片，7个管片构成一环，每安装一环，就意味着隧道向前推进了1.6米，每个管片的前后左右，都用拳头粗的弧形铆钉紧紧扣住，要绞牢这种铆钉，只能用机械手臂。

“管片厚40厘米，隧道最怕的是渗水，所以每个管片之间的缝隙，我们会用橡胶密封，这种橡胶的特性就是遇水膨胀，只要遇到水，橡胶就会密封地更加牢固。”李茂鹏说。

沿着隧道旁临时铺设的铁皮通道，记者跟着李茂鹏向着最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只觉得空气越是浑浊，湿度也在增大，温度不断地升高。约走了三四百米的路程，跨过200多片成型的管片，记者终于见到了“铁兵一号”盾构机。

盾构机。

每推几十米就要换刀头

盾构机的中心部分其实是中空的。每安装一环管片，就会有电瓶火车推着7片新的管片，穿过盾构机的“肚子”来到指定位置，再用一个环形的吸附盘安装到盾构机上，安装的过程大约要40分钟。盾构机向前掘进1.6米后，再由十多个液压千斤顶顶住管片，工人们再用铆钉将新铺设的管片固定。李茂鹏介绍，为了推进这个庞然大物，足足有19组油缸为盾构机提供动力。而开盾构机，最关键就是要保持机器的姿态。“这和开汽车一样，上手很快，只要记住几个指令就行，但要成为‘老司机’，保障盾构机按既定的路线掘进，就需要经验的累积，保持好盾构机的姿态，不然我们挖出来的隧道就要出现比较大的高低起伏，这对后期的工作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李茂鹏接着说：“我们现在开的盾构机是土压平衡式的，这对保障施工安全，防止地面塌方和隆起有很关键的作用。一台盾构机一共有6个监测区，这6个区的压力必须要和土层的压力一样，这样才不会出现塌方和隆起的问题。地面上，我们每隔一段距离还设立了一个监测点，用来监测开挖过程中的地面升降情况。而我们在操作的时候，最怕出水大、或者土方量突然增大，这就意味着前方有出现塌方的风险。但这种情况在我们实操的过程中其实极少发生。”

在盾构机的最前端，是巨大而锋利的刀盘。李茂鹏介绍，这正是盾构机挖土的“利刃”。整个圆形刀盘由52个20寸的滚刀和刮刀联合组成，当盾构机向前掘进的时候，刀盘就会不停旋转，把泥土和石块刮下来，这些泥土和石块通过缝隙被吸到盾构机肚子里，再源源不断地通过风井往外传递。

李茂鹏介绍，刀盘上的刀具全部由特殊合金制成，因此造价非常昂贵，一把刀就要3万元以上。当年，李茂鹏在福州挖地铁，遇到岩石阻挡，刀具几乎每挖几米就要卷刃，必须更换。如今，李茂鹏和工友们进行了一系列的工程创新，刀具可以挖几十米后再做更换，“我们在刀盘前方加注了一层特殊的泡沫，它可以软化泥土和石块，提高刀具的使用寿命。”李茂鹏形象地说，这桶泡沫只要六七千元，比刀具便宜多了，泡沫就像刮胡子时用的剃须泡一样，软化胡须，保护刀具。

李茂鹏在更换刀具上很有一套，2013年在福州地铁1号线09、10标施工工作时，他就组织参与了福州地铁的第一次常压换刀。他所负责的工地后来被评为福州市标准化工地，获得了上级有关部门的一致好评。

2015年4月至2016年10月，李茂鹏在广州地铁四号线南延段工作时，担任盾构副队长的他，在复杂的复合地层中刀具出现问题，他首次采用地面注浆的方式完成刀具更换，顺利地完成了区间施工。

首创垂直皮带机运泥法

工作多年，来到祈福至广州南站区间的这段工地时，李茂鹏的身份已经是盾构队长，带领着十四、五人组成的工作组，继续为地铁施工挥洒汗水。

李茂鹏并非一个只会埋头苦干的人，他会不断钻研如何提高施工效率。他负责的区间计划在2019年年底完工，目前来看施工进度晚于计划，但李茂鹏并不着急，因为在施工工地，他试验了一套新型运泥设备。

李茂鹏介绍，以往盾构机挖出来的淤泥，一般会通过电瓶火车运送到风井，在通过钩机将淤泥调出去。这种方法自动化程度低，刚开始时，风井离挖掘现场近，用电瓶车运泥很方便，但随着工程的不断推进，隧道越挖离风井越远，用电瓶车运泥的效率就变得非常低下，“运泥、装泥，加上来来回回的一段路程，效率太低了。”

于是，李茂鹏和工人们设计了一款新的全自动化运泥设备。他们用一条皮带延伸到盾构机屁股后头的出泥口，排出来的淤泥直接倒在皮带上，通过皮带的转动，淤泥直接送到风井口，和这条横向皮带相连的，是一条垂直的、带着一格格“篮子”的皮带机，滚出来的淤泥直接掉进“篮子”里，被皮带吊上地面。

李茂鹏说，这套设备还在调试过程中，他计划每挖进250米，就增加一段500米（来回程）的横向皮带运泥，“这种垂直皮带机运泥的方法，是国内首创的，随着工程的不断进行，我的效率优势就会体现出来，我相信我会赶上甚至超过进度。”

再苦也想干下去

盾构机的控制室大约2平方米，李茂鹏面前的仪表盘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刚刚来工地实习的大学生。李茂鹏细心地和记者介绍着操作台上的各种按钮和三台显示屏上各种显示数据的意义。

如今，很多学校已经有了盾构机专业。看着眼前两三个青涩的年轻人，李茂鹏看到的仿佛是当年的自己。

32岁的李茂鹏已经成家，孩子3岁，和妻子一起住在工地旁的宿舍里，但他很多当年的工友却离开了这个行业。“开盾构机的人才太紧张了。干这一行，有休息日几乎是奢望，全国各地都有地铁工程，几乎是我这边的工地还没做完，另一个工地的负责人已经过来催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到位。”

但工友们的离开，更大的原因是家庭、是孩子，“孩子一旦大了，就要读书，我们每几年就换一个城市上班，孩子要跟着他，读书是一个大问题。只能让老婆带回老家去读书。但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对家庭、对孩子都很不利。”

李茂鹏的孩子马上就要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当记者问他将来有何打算时，他却斩钉截铁地说：“这一行虽然辛苦，但我还会一直干下去。”

跟着李茂鹏回到地面，记者第一次发觉，原来地面的空气是如此让人身心舒畅。但李茂鹏说，当初选择了这个职业，他无怨无悔：“我只会干这一行，我也想干好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