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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永图细说中国“入世”难点
2001-03-27 中国工程机械商贸网
  一般国家“入世”的谈判不过两三年,可自从中国在一九八六年宣布着手恢复关贸总协定成员国地位开始,中国“入世”谈判已历时十四年。当年的GATT(关贸总协定)已变成了WTO(世界贸易组织),复关谈判也由入关、复关到了今天的“入世”,美国的谈判代表也换了几任,成了举世瞩目的跨世纪工作,中国还只算是站在WTO的门槛。一九九二年便开始主持入关谈判工作的中国外经贸部副部长、中国贸易谈判首席代表龙永图,满头青丝也添了几缕白发。
  目前,社会上关于中国“入世”的传言甚多,有说由于农业补贴问题不欢而散可能导致多边谈判终结,有说有的国家又将对原来的谈判进行修改,可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疑窦丛生,似乎入世之途路漫漫,有人说就像龙永图的名字一样成了一个象征:龙,代表中国,永图,就是永远努力。
  当前中国“入世”的进展到底如何?适值龙永图副部长参加博鳌亚洲论坛之际,日前在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接受了交流。
  问:被视为有进展但问题弥大的世贸组织中国工作组第十五次会议,二○○一年一月十七日在日内瓦结束。原定二月底三月初召开第十六次会议,现在时间到了却没有动静。到底是什么原因?时间确定下来没有?是不是有什么障碍使人家不谈或我们不谈?
  龙永图:时间的确还没有确定下来。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谈判出现了问题,而是因为要等美国组建新一届的贸易谈判代表团,原来和我们谈判的巴尔舍夫斯基已经站完了最后一班岗,布什政府要重新组建谈判代表团。在“入世”的谈判中,由于美国在WTO中的特殊地位,不仅在双边贸易谈判中美国是大头,在多边谈判中也很重要,只有等他们的谈判代表团组建后,才可能谈这件事。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很正常。
  问:撇开一九九四年不说,一九九九年底中美就中国“入世”达成双边协议后,人们都认为是抢占了一个制高点,然后就可以如猛虎下山,势如破竹。有人说二○○○年“入世”没有问题;去年五月与欧洲谈判结束后,又有人说中国二○○○年下半年初就将“入世”;然后又有上半年“入世”的预期……预期的时间一个个过去,老是“狼来了”又没来,到底中国“入世”还要等多久,到底什么时候冲刺撞线?网上有文章题目叫《龙永图,不要哭》,您是否为此而流泪?
  龙永图:一个国家加入世贸组织一般谈个一至三年就结束了,有的国家甚至半年就结束了。如果按此推论,我们当然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但我们不一样,“入世”谈判对我们来说很复杂,对WTO来说也很特殊。我们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又是一个世界政治和经济生活中不容忽视的一个大国,相关的国际间贸易多,涉及到具体的利害关系时谁都想谈得更清楚更仔细。加上我们过去几十年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就使我们在WTO这样一个市场经济体系中的谈判更加复杂。
  “入世”的程序是先与要求谈判的国家进行双边谈判,同时由提出双边谈判要求的成员和愿意参加多边谈判的成员组成世贸中国工作组,对议定书和工作组报告举行多边谈判,在此基础上形成文件,并进入法律程序。
  我们在一九八六年提出复关后,经过一年准备期,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三年,花了六年时间解决我们的经济体制问题,就是确定搞市场经济,在这之前,我们“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怎么也向人家解释不清,根本就没法谈。从一九九四年到现在,谈判的议题是市场开放,问题的关键是开放的条件和开放的具体时间表,这项工作一直进行到现在。
  目前,谈判的重点已由双边谈判转为多边谈判。多边谈判的焦点现在集中在我们的农业补贴上。这些工作结束后,就是由中国工作组将所有协议汇总成货物贸易减让表和服务贸易减让表,附在协议书后,将议定书和工作报告交给WTO总理事会,由总理事会召开大会进行表决。这之后还要由我国立法机构予以核准,再将批准书交存WTO总干事。这一切做完,再过三十天,就正式成为WTO成员了。
  从这些程序看,中国“入世”已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没有时间表,因为我们“入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入世”,更重要的是为了推动我们改革开放的进程,促进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推动经济结构调整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进程。而且,在谈判过程中我们向外树立了改革开放的形象,树立我们在国际交往中负责任守信用的形象,改善了我国的投资环境和经济环境,在国际贸易法则的制定中加入我们的意见。我们希望早日加入WTO,但更要看加入的条件。
  从总体来看,现在是大局已定,为期不远。我有什么好哭的。至于说还有没有可能出现其他枝节问题,如原来未要求谈判的国家又出来要求谈判,这不是我们的事。所以我说过,具体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条件。
  问:看来中国“入世”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多地具有象征意味,象征着中国改革开放实行市场经济和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但有一个问题是,我们没有时间表,人家会不会有时间表。如美国国会在一年前通过的PNTR(对华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待遇提案)就说,今年六月我们不能“入世”的话,就将再次进入国会进行审议。而且传言中美就中国“入世”的谈判协议也将修改。有没有这些事?如果有,会不会使我们迫于压力改变“入世”的条件?比如在农业补贴权上让步。
  龙永图:按照美国的法律,过去一直是每年都要对对华正常贸易关系待遇进行审议,PNTR的前提就是中国成为世贸成员,他们是按法律办事,与我们无关。有人说这是我们迟迟没有“入世”的尴尬,其实如果说尴尬,那也是他们的尴尬,是他们自己重审。至于中美谈判协议问题,是白纸黑字,墨迹未乾,不会重来。PNTR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压力,甚至影响我们“入世”的原则?我可以肯定地说,是不会的。像你谈到的农业补贴权的问题,我们的态度是实事求是,按规则办。
  一些国家想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在中国的“入世”问题上设置障碍,绝对是选错了题目。因为根据WTO规则,发达国家对农业的补?可以到百分之五,发展中国家可以到百分之十,而我们只有百分之二,如果扣除农业方面的税收,中国政府对于农业的补贴实际上是负的。因此,中国政府目前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加大对农业的财政支持力度,而不是取消对农业支持的权利。我们必须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我们是一个农业大国,九亿人以农业为生,农业是我们的立国之本。我在WTO工作会上说过,中国绝不放弃“入世”后提高对农业补贴的权利。谈判的结果是双赢的,为了争取双赢,在谈判过程中双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让步,但我们绝不会拿原则作交易,并以此作为尽早“入世”的代价。
  毫无疑问的是,中国加入WTO,对于中国和其他WTO成员国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大家都希望我们能够尽早加入,但我们不会为了加入而加入。因此,“入世”是不能只看时间的早晚,而要看是什么条件。如果非要说时间表,我只能说是大局已定,为期不远。至于说有人想修改协议,我们的态度是:已经达成的双边协议,我们一个句号或一个逗号也不想改。
  问:中国“入世”会为中国和WTO成员国都带来好处。对于中国企业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能否从频频在反倾销中受挫的窘境中走出来?目前我们每年在这方面损失上百亿美元。这当中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人家认为我们不是市场经济国家,成本、价格都有计划的作用,不是市场的,要找第三国作参照来判案。令人不明白的是,我们在一九九三年便解决了经济体制的问题,为什么现在还要受此待遇。“入世”后,这种情况是不是会得到改变?
  龙永图:我们说一九九三年解决了经济体制问题,实际上只是我们承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们还是个经济转轨国家。
  WTO是个市场经济国家的组织,其规则也是依此制定的。因此,一些WTO成员国在与我们的贸易纠纷中,为着自身的利益,从运用规则的有利原则出发,在反倾销的案件中,就认为我们不是市场经济,会有补贴或其他优惠措施,价格不足以反映市场的情况,就要找第三国来作为参照体系确定我们是否存在倾销行为。而所谓倾销,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就是销售价格低于成本价。这就有个问题,从我们国家来看,因劳动力成本、原材料价格、运销成本都低等原因,用价格和成本来看肯定不是倾销,但如果放到第三国如新加坡,仅劳动力成本一项就足以使我们的成本增大,价格往往低于成本,就成了倾销行为。这样,我们的企业就往往输掉官司,在经济上吃亏不说还得退出艰难挤进去的市常进入WTO,成为WTO成员国后,这种情况不会马上改变,要十五年以后才会把我们当成市场经济国家看待,这与我们的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目标也是一致的,只有到那时,这种情况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才不会出现参照第三国判案的情况。所以,这要求我们加快步伐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而目前,关键的一点是企业自身要去学习和了解WTO规则,懂得维护自己的权利。比如,要想办法去证明自己的行业或产品是属于市场经济的,而不是计划经济的。能够理直气壮地证明这一点,就可以争取到在我们的成本和价格体系里打官司,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对簿公堂,才不至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问:人们最担心降低关税会冲击中国的市场,冲击中国的企业,并将此视为中国“入世”的最大风险。记得一九九七年底交流您的时候,您说这不是最大的风险,因为关税高,走私也多,同样是对中国市场和中国企业的巨大冲击,国家还会损失税金,还会造成干部的腐败。从近期处理的厦门远华等一系列走私案看,似乎印证了您的观点。是不是可以说是过高的关税不仅不能保护国家利益,反倒是腐败的源头,因此,今天是不是可以公开说关税不是中国“入世”最大的风险。如果可以这么说,那么最大的风险又是什么?
  龙永图:关税的问题在今天完全可以说。如汽车,在过去一段时间,走私汽车的数量远远高于正常进口的汽车,它对我们汽车市场的冲击比正常进口汽车对市场冲击更大,在保护中资企业方面,作用不是很大。相反,由于市场的因素,走私能够获得高额利润,于是,便有人铤而走险。美国平均关税只有百分之三左右,走私就所赚甚微,就几乎没有走私。所以,经济杠杆摆在那里,关税过高肯定会刺激走私,这是必然的规律。如今的市场越来越开放,关税只是保护国家和企业利益的一个重要手段,但不是唯一的手段。所以,WTO及其前身GATT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降低关税。这自然更多地对发达国家有利,对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会有一些冲击,但不是最大的风险。
  最大的风险是什么?前面提到的国外企业对我们反倾销就可说明,最大的风险是我们不熟悉规则,不做准备。因为你不知道规则,就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更谈不上运用规则保护自己、发展自己、一片茫然,什么都不知道,盲人骑瞎马,这是最可怕的。因此,我认为中国“入世”最大的风险是不做准备。目前最紧迫的任务便是,加深对市场经济体制的理解和再学习,加强对国际规则的了解,各个行业都要根据自身的特点转变观念,而不应拘泥于具体条目的纠缠。只有这样,才能把挑战变为机遇,有效地规避风险,最大限度地趋利避害。
  问:前不久,有位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号召大家要“迎接WT。挑战”,大庭广众之下闹了笑话。后来才知道,他以为那个“O”是个写大了的句号。这的确是个可悲的现实,在“大局已定,为期不远”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更应该注意WTO规则和运行机制的介绍,而不是停留在口号、炒作以及利弊分析上,是否应该持更为理性、务实和科学的态度?外国人似乎比我们更着急,WTO总部就在我们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设立了中国第一家WTO信息查询中心,欧盟也拿出钱来帮助中国人普及WTO知识。
  龙永图:科学而理性地对待WTO是目前很紧迫的事。我刚才说过,中国“入世”的最大风险在于不作准备。“入世”是整个国家的事,准备也当然不光是企业要做,政府也要做,都应该以负责任的态度熟悉规则并自觉地遵守规则。现在大家对中国“入世”的意义、得失谈得多,这在“入世”谈判初期是正常的,但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层面,在“入世”在即的情况下,应该看到只有这些是不够的,还应更加理性、务实地开展研究。
  受“入世”冲击最大的是政府经济管?部门,许多工作都将有大的改变。我国政府早就着手按WTO的规则清理我们的文件,也在改进管理体制、运行体制上和工作方法做了大量工作,积极为“入世”做准备。有些东西不改不行,就比如我们外经贸部,是主管对外经济贸易的,将来的职能就要改变。已经成为定数的就有外贸企业审批制,就将改为登记制,也就是说,现在是经审批有权出口的企业才能从事外贸业务,三年后,实行登记制,不再进行审批,企业只需登记就可以从事外贸业务。这些,都是根据WTO规则做出的重大的改变,也是十分必要的准备。政府要经历本身的职能和工作方法的转变。
  我们谈判最后阶段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准备文件,将会上千页,将成为法律意义的规范文件,并会在“入世”半年后公布。在这之前,全民的准备也是相当重要,应该高度重视,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只有这样,中国才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住脚,发展我们的国家,造福我们的人民。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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